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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牦牛”代青

2025-09-19 10:43:46 来源:法治日报·法治周末



■法治故事作品选登·纪实

这次救援后,西让村村民对民警的态度更为亲近。此前村民与施工方常因劳资纠纷僵持,有一次双方争执不下,乡上请背崩所出警。代青等人一到现场,一名开皮卡的村民便喊道:“‘边防’的人来了,咱们听他们的”


胡杰

若非用一个字形容代青旺加,那一定是“圆”:中等个头,却膀大腰圆;头是圆的,脸是圆的,眼睛是圆的;就连天生的两条眉毛,也弯成了两个半圆。

代青旺加,27岁,青海玉树藏族人,19岁应征入伍。如今他在西藏西南边陲墨脱县的背崩边境派出所已经5年,是所里最资深的民警。代青力大无穷,不仅特别能吃苦耐劳,更有着警察必备的古道热肠,同事们因此给他起了个外号——“牦牛”。

毒虫

背崩乡是墨脱县海拔较低的乡镇之一,地处亚热带,连派出所门前都长着几株恐龙时代留存的古老植物桫椤。茂密的原始森林里,栖息着孟加拉虎、黑熊、金钱豹等猛兽;民警外出工作时,还常遭遇眼镜王蛇、竹叶青蛇等毒蛇。

到背崩的第一次巡逻,代青刚坐下休息,对面同事突然冲他喊:“哎,你身后树枝上有条竹叶青!”代青回头一看,兴奋地用手机拍下,翻看照片时却发现画面里分明有两条蛇。他凑近仔细观察,竟在同一棵树上又发现了3条竹叶青蛇。好在蛇类通常不主动攻击人类,双方才算相安无事。

比起蛇,林间的毒虫更让人防不胜防。“一点红”听过吗?这种小虫比蚊子还小,咬人时毫无知觉,等察觉痛痒时,皮肤已鼓起大红包,需经历化脓、渗液的过程,没半个月好不了。但和吸血的旱蚂蟥比,“一点红”只能算小打小闹。

从派镇到背崩所管辖的网红景点解放大桥,有一条游客青睐的徒步路线,附近一座无名山因旱蚂蟥密集,被当地百姓称为“蚂蟥山”。第一次去蚂蟥山巡逻,代青做足了准备:穿作战靴、戴露指的作战手套,用胶带封紧裤脚与鞋子的缝隙,还学着门巴人的做法,往身上和鞋子上洒盐水。即便如此,他很快发现手指上还是沾了只通体发黑的旱蚂蟥。他急忙将其揪下,用创可贴止血,血却止不住。后来他才知道,旱蚂蟥吸血时不能直接拔扯,否则其头部可能残留体内。

仅走了100米,代青的身上、鞋上已爬满旱蚂蟥。草叶上、树枝上,黑压压的旱蚂蟥正保持着准备弹跳的姿势——它们能感知动物体温,待人经过便主动附着。吸血前的旱蚂蟥仅签字笔芯粗细,吸饱后能胀到手指粗。那天巡逻回来,代青的警服被血浸透,洗了好几遍仍有痕迹。

一次巡逻途中,代青和同事在阿里桥遇到一名17岁的内地小伙子。小伙子在父母支持下独自来西藏徒步,经过蚂蟥山时不仅被蚂蟥叮咬,还因长途跋涉脱水疲惫。代青给他泡了方便面,用随身带的酒精、草木灰帮他清理身上的蚂蟥。交谈中得知,小伙子一时糊涂,竟把逮到的一条旱蚂蟥吞进了肚子里。

代青又急又怕——旱蚂蟥生命力极强,若在体内存活后果不堪设想。他立即送小伙子去医院检查,所幸并无大碍。可小伙子想乘车返回林芝时,却因扎墨公路52k处塌方断了路。被困墨脱的小伙子既无熟人,手机又没信号,代青联系辖区开小宾馆的徐老幺,帮他安排好食宿,直到道路疏通才送他离开。

塌方

2024年年初,西让村一处施工便道因暴雨发生塌方。次日,施工方派4名工人前往排查险情,不料山体突发二次滑坡。一名工人反应迅速,解开与工友相连的安全绳跳出危险区,另外3名工友却失联了。

报警的是这名逃生的四川籍工人。代青和3名同事赶到现场时,山上仍有石块“扑通扑通”滚落。一名西让村妇女见民警到来,哭着哀求他们救出自己的丈夫——其丈夫正是3名失联的工人之一。

躲着飞石,代青等人费力攀爬了四五百米,遇到一名坐在地上的工人,对方穿着蓝色马甲,见了民警竟号啕大哭。原来,滑坡发生时,这名工人解开安全绳,顺着斜坡滚出50多米逃生,腰部被石块砸伤,却眼睁睁看着两名工友被滑坡吞没。他哭着央求:“一定要救救他们啊!”仿佛民警能战胜眼前的自然灾害。

代青等人放飞无人机,凭借工人的红色工装,在滑坡体中找到了两名被绳索拴在一起的工人——一人仅露上半身,另一人仅露下半身,从体征判断已无生命迹象。

虽距遗体仅一百多米,但山体仍在滑动,贸然靠近风险极大。可想到家属的期盼,民警们还是决定冒险:即便人已遇难,也得让家属见上最后一面。进入滑坡区需救生绳,他们在松动的山体间走了8公里,才找到能固定救生绳的锚点。

系好救生绳,4名民警滑向滑坡中心。脚下土石松动,头顶石块坠落,他们一边留意脚下的路况,一边随时准备躲避。抵达遗体旁,民警们强忍血腥场面的冲击——4个年轻人都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惨烈的场景,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。

可是,时间不等人。若动作迟缓,遗体可能被再次掩埋。他们好不容易将遗体装入裹尸袋,却又面临运输难题。代青凭着好体力,独自扛起一个沉重的裹尸袋,和同事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滑坡区,在密林中艰难穿行。行至一处陡坡时,他们已近力竭,却发现西让村村民早已在坡下等候接应。民警用救生绳将遗体缓缓放下,村民们在下方接力,终于将两名遇难者的遗体安全运出。

这次救援后,西让村村民对民警的态度更为亲近。此前村民与施工方常因劳资纠纷僵持,有一次双方争执不下,乡上请背崩所出警。代青等人一到现场,一名开皮卡的村民便喊道:“‘边防’的人来了,咱们听他们的!”2018年公安边防部队改制后,原边防民警转入公安系统,统一着警服,但在老乡心中,无论他们着什么装,都是可靠的。

浮尸

一次,一支科考队在雅鲁藏布江边考察水质与岩石时,队员突然发现江面上漂浮着一具尸体——死者脚上的袜子成了辨认依据。雅鲁藏布江水流湍急,好在西让村附近有一处流速较缓的回水湾,尸体被滞留在了这里。

代青和同事出警时,用竹竿好不容易将尸体拨到岸边。尸体已高度腐烂,无头且皮肤滑腻如肥皂,打捞、装袋都十分困难。操作过程中,代青脚下一滑险些坠入江中,所幸只有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掉了下去。

墨脱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从县城赶来时已天黑,五十多公里的崎岖山路让他们奔波许久。可县局没有法医,需从林芝调派,偏偏派墨公路k40公里处又发生塌方,法医只能改走扎墨公路——这段路即便白天行驶也需七八小时。这意味着,代青等人得在江边守着尸体过夜。

他们靠着山体突出的岩石搭了简易竹棚,生起火堆,坐在距尸体10米远的地方。即便戴了4层口罩,尸体的恶臭仍让代青头晕。之所以不坐远些,是怕野生动物啃食遗体。他们还找了芭蕉叶,给尸体也搭了个简易棚子遮挡。

次日中午11点,法医终于赶到。3月的背崩,正午的太阳已十分毒辣,身穿白色防疫服的法医险些中暑休克。

守夜期间,代青和一名同事留下看护,另外两名同事则开展走访排查尸源。这一带既有施工工人、科考人员,也有探险游客,都存在失足落水的可能。从尸体腐烂程度判断,死亡时间已不短,代青等人根据当地习俗,初步推测这可能是门巴族的水葬。

门巴族有“三葬”习俗:人死后先土葬,一年后挖出用7种木材火葬,火葬3天后将骨灰撒入江中完成水葬。但火葬流程繁琐、成本高,且7种木材难以凑齐,不少人会在土葬一年后直接选择水葬,具体方式需经喇嘛念经超度后确定。经后续调查,死者确为8公里外波东村的一名门巴族老人,其外甥曾在背崩边境派出所当辅警,还和代青共事过。

将遗体送往县殡仪馆后,代青和同事们回到派出所时正好赶上饭点。代青强忍着反胃吃了饭,另外两名同事却因看到食堂的五花肉当场呕吐,直到3天后才恢复正常饮食。

雪崩

入冬后,派墨公路频发雪崩。一次,多雄拉隧道附近有5辆大车组成的车队被困两天,8名司机衣衫单薄、缺乏食物,急需救援。代青和4名同事带着恒温服、食物和饮用水,赶赴被困地点。

从汗密到多雄拉的路段积雪覆盖,手机没了信号。行至拉格村时,即便车辆装了防滑链仍打滑难行,众人只好背着物资徒步前往。8公里的路,他们一路摔跤,走了3个多小时。快到目的地时,一处小坡始终爬不上去,他们解下鞋带,扒开积雪找些枯草绑在鞋底,手脚并用才爬上去。

被困的8名司机中,除一人身体不适外,其余7人都没在车里待着,而是站在风雪中盼着救援。代青见到他们时,几人已冻得濒临失温。

这8名司机都是米林的藏族人,按常规流程应将他们送往墨脱,但代青考虑:去墨脱会产生不少开支,司机们可能难以承受,且他们的车辆无法一同转移。商量后,代青联系了当地一个项目部,对方派清雪车清理出一条砂石便道。一名驾驶技术好的同事将警车开过来,又请项目部调了一辆皮卡车,两车一同将8名司机护送到派镇。5辆大车的钥匙交给项目部保管,待道路疏通后再移至安全区域。抵达派镇时,司机家属已在等候,车队队长激动得双手合十,差点给代青下跪,被代青及时拦住。

没想到,代青和一名同事返程时,警车竟在车队被困点附近陷进积雪——积雪没过保险杠,进退不得。想联系项目部求援,手机却没信号。二人用车内的防暴盾牌清理车前积雪,车辆仍打滑无法移动。手冻得失去知觉,回车里取暖时又发现空调故障,吹出的全是冷风。

折腾了40多分钟,就在近乎绝望时,代青想到用防刺背心和防暴盾牌垫在车轮下。这次尝试终于见效,开车的同事感觉到车轮有了附着力,警车得以重回路基。

装备

雨季的背崩,泥石流和塌方是家常便饭,最多一天曾发生过50多起塌方。背崩乡背崩村的白玛措姆,丈夫两年前在一次泥石流中遇难,她独自抚养儿子,生活十分不易。

去年暑假,8岁的儿子独自在家,白玛上山采茶前给儿子留了手机解闷。没承想,儿子迷上一款网络游戏,竟用手机买了两万多元的游戏装备。对靠采茶为生的白玛来说,这无疑是天文数字——根据当地政策,她每年能领取6000元边民补贴,采茶季(3月至7月)每斤茶叶挣5元钱,一个季下来也仅能赚四五千元;种的水稻仅够母子糊口,偶尔卖些芭蕉、玉米给游客,收入微薄。

白玛的儿子还算机灵,玩了两天装备后,曾用文字联系卖家说“买错了”,可当白玛用同一部手机联系客服时,对方已不相信她的说法。走投无路的白玛,在亲戚陪同下到背崩派出所求助,接待她的正是代青。

代青通过客服联系上卖家,发送警官证照片证明身份。卖家表示,装备注册在白玛的身份证名下且已使用,无法全款退还,还提出“未成年人消费虽可协商,但家长监管不力也需承担责任”,因此最多只愿退一万元。

代青没有放弃,反复向卖家讲述白玛母子的困难处境——他本就善于沟通,真诚的讲述打动了电话那头的广州卖家。卖家请示老板后回复:仅象征性地收取了500元损耗费,其余款项全部退还。

白玛得知结果后激动不已,提出要送锦旗感谢,被代青婉拒——一面锦旗在当地要花百八十元,对生活拮据的白玛来说是不小的负担,代青实在不忍心让她再花钱。

此后,每逢学期开学,代青应邀到小学上法制课时,都会在课后留下家长,除了讲解防范电信诈骗知识,还会特别提醒:看好自己的手机,防止孩子私自购买游戏装备。当然,别的民警也会这么做。

(作者系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新闻中心二级调研员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全国公安文联首批签约作家)


西藏墨脱风光。 视觉中国供图

责编:尹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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